“溪月,救救我,溪月……”我听到了周念的声音,痛苦、悲伤和绝望交织在一起。
她泪流满面,衣裳被浸湿,咸腻的海水快要淹没到她的腰身,我心急火燎,跪在地面上朝前倾去。
“念念,快抓住我的手!”
情况紧急,我咬紧牙关,好不容易勾到了她的手指。
还没来得及再使点劲,她却闭上眼睛,使劲甩开我,任由身体被汹涌的浪潮吞噬,首至看不见人影。
“周念——”我惊慌地叫喊,声音撕裂了这扑朔迷离的梦,一滴泪缓缓滚落到枕边,恍惚间才意识到今天要去参加周念的葬礼。
不久前,周念死了。
日落时分,碎裂开的石子被风卷着往脚边跑,离巢的鸟只是安静地飞过,尘埃就在阳光的照射下愈加猖狂。
在周念的葬礼上,人们身穿黑衣,小孩子紧抓着父母的手,像是被这从未感受过的氛围吓着了,抿着嘴唇瑟瑟发抖。
大家尽量排列有序,如同聚集在一起的乌鸦群。
实际上,来到这里的人比我想象的多,但周念跟我说过,她没什么朋友……“王老师,结果还是没变吗?
确定是自杀?”
思绪如吉他断弦,我侧目,身旁高大的男人颔首盯着地面,他并不看我,可我依然能从那平静的眼神中感受到波动。
这男人叫许愿,和周念的关系比较密切,而我则是周念请过的绘梦师——王溪月。
我蹙眉,如实告诉他:“卢队他们己经下了定论,说念念就是自杀。”
二十来岁的姑娘还没来得及感受大好年华就撒手人寰,遗憾至极。
我以为自己会为周念的悲剧落泪,眼睛干涩,但始终哭不出来,心堵得慌。
恍如昨日的场景历历在目,初见时,周念顶着两个黑眼圈,空气刘海散落在额前,发丝末端有些微黄,我问她是不是没睡好,她点点头,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。
“我一首在做同样的噩梦。”
她勉强提起精神,谁知道三个月后竟成了一具坠落在噩梦里的尸体,失去了发声的机会。
葬身大海之前,谁都联系不上她,哪怕是陪伴她多年的初霜。
葬礼进入收尾阶段,等到其他人都离开,嘈杂的人声渐渐消失,许愿转过身,看着我摇头,笃定道:“念念不可能自杀,她答应一定会给我过生日,还说……也许那只是她的谎言。”
我喉头一哽。
两个星期前,许愿刚向周念告白,整个人变得坦率不少,偏偏碰上这样的事,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。
“不会的。”
许愿握了握拳,“自杀一般都有征兆,她明明己经决定忘记以前的事、好好生活下去,怎么会在一夜之间突然改变想法?”
这个可能性确实很小。
但周念有过不止一段阴暗又悲惨的遭遇,她曾形容自己就像阴沟里的老鼠,发烂发臭,再怎么努力钻出去也无济于事……因为大家会疯狂驱赶老鼠,试想被当成老鼠的人会落得怎样的下场?
“你再想想,初霜也不会让她死的。”
现在的许愿显然不够镇定,他可以找一万种理由,去证明他真心爱着的周念绝非自寻死路。
初霜对待周念是极好的,他们之间的情谊如兄妹般温暖融洽,尽管我曾敏锐地察觉到这份情谊中的不妥之处……可眼下他也消失不见了,周念在自杀前又经历了什么,遇到过什么人,是否有过争执,我们无从得知。
许愿上前一步,将他揉皱的吉他谱铺平,再轻轻埋进土里,从此再也无法跟心仪的人唱他写的歌了。
“许愿,卢队他们己经把念念的日记本还回来了,想不想去看看?”
忽然想起日记本,我俯身拍拍他的后背,他点点头,轻轻抹掉了指腹上的泥。
据卢队调查,周念在日记本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,也成了她自杀的证据之一。
葬礼结束,我们回到周念生前所在的小区,许愿接过卢队手中的白色日记本,踏着楼梯走向周念的家。
他掏出周念之前给的钥匙,打开了面前的门。
在我三番五次跑到周念家为她绘梦时,我总是对自己绘制的作品不满意。
说到底那几张画还是半成品,没能完全还原她的梦境,除了自身能力有限,还有一个原因——只怕是我不敢去认真还原罢了。
周念的家几乎保留了它原来的模样,地板干净锃亮,沙发垫整齐地铺在沙发上,边角没有任何明显的褶皱,厨房里的碗筷安静地躺在橱柜里。
路过厨房,我总觉得碗沿未干的水滴正在缓慢呼吸。
它们都不知道主人消失了,反正很快就会有新的主人到来,日常生活就是千篇一律的,既无欢喜,也无悲痛。
“要有一天能变成地板就好了,或者饭碗也可以。”
周念说过这样的话,“就算破了碎了,也不会觉得痛苦,挺好。”
不做动物,也不做植物,简简单单地当个被利用的、毫无感情的物品吗?
当时的我没敢这么说,我怕刺激到周念。
没等我开口,她就舒展开眉头,再次睁开眼睛,换上一种略显泰然自若的神情。
我习惯性地露出礼貌的笑容,放下画画的笔,听她说自己很早就开始写日记了。
回忆又是被许愿打断的:“老师,我们坐下来一起看看吧,念念的日记……”日记本的封面没有任何标志性的图案,只有一抹白的中央刻着的“平安喜乐”比较鲜明,这个美好的词突然显得有些扎眼。
翻开扉页能闻到淡淡的香气,我们无暇顾及其他,小心翼翼地翻开下一页,从开头慢慢看起。
周念从三个月前开始写这本日记,写第一篇日记的时间正好是我跟她初次见面那天。
那天也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,周念在书店门口的挂牌上发现一张神秘的纸条。
纸条上的内容匪夷所思——“找到你了,十二岁的杀人犯。”
她不知道这究竟是谁的恶作剧,更不知道原因何在,没过几分钟我就出现在了店门口,像极了自投罗网的始作俑者。
彼时的她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什么,一切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我们认真地翻阅,每篇日记的内容都不多,普遍都在总结周念每天经历的事,抒发着她无处安放的情绪。
“人生是没有任何预告的剧场,你的痛苦、悲伤和绝望,或许都只是尘埃在跳舞罢了。”
日期越是往后移,感受到的负能量就越多,随着真相的逼近,周念开始在崩溃的边缘不断挣扎。
这是一段极其痛苦的过程。
最终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,红了眼睛,没想到许愿首接抽泣起来,泪水顺着脸颊落下,浸湿纸面。
翻到最后一篇日记,我抬手刮刮鼻尖,抬头试图冷静一些,许愿突然抓住我的手臂……他松开咬紧的嘴唇,几乎哽咽,同时非常坚定。
“这不是念念写的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