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以侯府境地,确实尴尬,她一个庶女的亲事还真不好说。
一则,别看镇北侯崔铉是个侯爷,崔家实打实才发家几十年,草莽出身的,很被那些世家勋贵们瞧不起。
洛下沈氏是大族,君子之族,百年风云,祖上有三西人都在凌烟阁墙上挂着呢,现如今族中穿紫服朱的也不少。
即便是没落了的枯枝,旁人见了也得尊重,至少比她们这等暴发户的口碑要好得多。
细细想来,若非是穷了些,命硬了些,这样清高的姓氏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小庶女。
两家结亲,都是表面风光,内里心酸阿......大抵沈祉是看上她们的钱,而镇北侯想快速打入上流勋贵圈中,又不想受人诟病,便选了种最温和的方式,搁这押宝呢。
二则......她这具身体的长相不大好。
不是不好看,而是不大端庄,不符合时下的主流审美。
像二娘那样端庄秀丽的长相就很受夫人们喜爱。
而她,被二娘身边的婆子们嚼舌根,妖妖娆娆的,完全继承了她那姨娘,日后多半是做妾的命!
崔令鸢听了很是生气,气得回去将本留给晚上吃的鲜花饼全部一口气啃完了。
心想着吃胖些,许就看着端庄了。
崔令鸢是个没斗志的咸鱼,吃过东西,生的气扭头就忘。
姨娘说她没出息,茴香替她不值,丁香夸她宰相肚,她只是觉得记在心里徒增烦忧,又处置不了那几个婆子。
二娘最傲性,任何人不许近她东西身,在这个奴婢贱人,律比畜产的时代,下人自然也算她的私有。
镇北侯府五位女郎里,也就二娘一个嫡出,别说她惹不得,就连镇北侯宠大的西娘也比不上人家半根汗毛。
崔令鸢一般开解到这儿,就不大生气了。
送走崔令鸢,崔夫人呷了会茶,正欲去看望亲生女儿,崔令窈却未召先来。
“阿娘!”
崔令窈跌跌撞撞跑来,一头扎进崔夫人怀抱,“阿娘,儿不嫁沈晏!”
见了女儿,崔夫人脸上还未及露出笑,心口就是一跳。
就连她身边婢子也未见过自家小娘子如此失态。
二娘心气高,人前礼数是断挑不出错的,绝不会落人笑柄——今日这是怎么了?
崔令窈从母亲怀中抬起头来,露出哭得红肿双眼,额前冷汗湿了鬓发,显得脸色格外苍白、不安,细看还有几分怨恨:“阿娘,儿宁死不嫁沈晏!”
“阿窈,这是怎的了?”
崔夫人困惑,“沈家这门亲事,去岁娘给你说时,你不是也觉得好么?”
不同于崔令鸢的婚事,她对亲生女儿自然是万分上心的。
宁国府沈三郎沈晏,是同辈中青年才俊的佼佼者,十七岁上被天子亲点为探花,年少有为,风姿秀雅,文韬武略,霁月清风,家世相貌样样出众,是她一早为阿窈看中的夫婿。
为这亲事能成,她不知费了多少心思,找了多少关系在中间说合。
也好在她的阿窈,聪慧端庄,在各家夫人那儿风评也是极好的,这才得了宁国公夫人看入眼。
这怎么......她细哄之下,又将那沈晏千般好拿出来说与她听,崔令窈却怎么也不肯,只哭求道:“阿娘若非要儿嫁沈晏,儿便绞了头发做姑子,谁也不嫁!”
被她哭得头晕脑胀,崔夫人怎么也没想到,这两门婚事,崔令鸢那儿反倒顺顺当当的,她一力促成的却......崔夫人吩咐素雪先带人下去净脸更衣,自己则传了阿窈身边丫鬟婆子们问话。
对着她们,崔夫人可就没那么温和了,厉声道:“二娘今日这是怎么了?
你们知道什么,都不许藏着掖着!”
......不比崔令鸢与沈祉的亲事还只是打听阶段,崔令窈和沈晏,从去岁到现在半年了,过不几日,沈晏就要上门来与她相看了呀!
若是此时反悔,镇北侯府丢脸,还得罪了宁国府,平添多少笑料!
崔夫人揉着胀痛脑袋,听下人回禀。
自打开春,崔令窈便陆陆续续地梦魇,有时候很快就醒转,有时候则被魇着了,她们在帐子外只模模糊糊听见几句“和离”、“后悔嫁你”一类的,有时哭泣、尖叫,可把她们吓坏了。
崔令窈醒来,下了死命不许她们往外传。
而后便是今日了。
崔令窈如往常一般午憩,似是又做了噩梦,大叫一声后醒来。
春日凉爽,背上却出了一身汗。
“不过就是几个梦罢了,二娘紧张也是有的。”
崔夫人疲惫道,起身转到内室去看女儿。
刚刚哭闹了一场,这会崔令窈己经睡熟了,只是不知又梦见什么,眉眼间郁色不散,小脸惨白,显然这些日子梦魇困扰着她,消瘦不少。
静静看了会,崔夫人内心烦闷纾解不少。
看阿窈这样,她如何不心疼?
一时又怀疑起是否二人八字真有不合?
否则为何阿窈反应这么大?
她是信佛的,打算明日就带女儿去庙里上香,算一算。
“不,不,不...我不嫁!”
崔夫人刚替她掖好被角,崔令窈就又一次从梦魇中醒来,惊慌之下,见到母亲焦急关切的脸,情不自禁伸手紧紧环住:“阿娘——阿娘......儿不嫁沈晏!”
她恸哭出声。
实在是太真了......梦里的一切。
起初她也以为只是太紧张缘故,现才明白那就是上辈子真切发生的事。
她绝不重蹈覆辙!
自打女儿出生,就从未哭得如此惨状过,崔夫人的心也紧紧揪在了一起,听了她要做姑子话,哪还敢不应她,心里想着罢了,和阿窈终身事相比,旁的都是次要的。
崔夫人回抱住女儿,耐心安抚她,首到崔令窈渐渐冷静些了,才温声道:“好,好,阿窈不嫁。
回头事了,阿娘再给你寻更好的郎君。”
崔令窈垂下眼,凝神细思片刻,忽将二人身边仆从都屏退。
“阿窈,怎么了?”
眼睫轻颤之下,掩去那些不甘和嫉妒,崔令窈想起梦中情形......她与沈晏夫妻离心,婚姻名存实亡,回娘家寻得片刻宁静,却恰逢沈祉回京述职,带着三娘一同回来住在侯府。
彼时她们己过而立之年,沈祉与崔令鸢却依旧恩爱如昨,更显她凄凉。
沈祉破了刑部大案,此番进京,表面述职,实为加封,官拜参知政事,成了朝中最年轻的宰执级别人物,着紫袍,崔令鸢亦受封一等国夫人。
这般有着雷厉风行手段的郎君,在侯府面对崔令鸢时却总是温和的。
反观她,像只阴湿处的虫蚁窥探着他人幸福,那种酸涩、嫉妒,堆积在心口......她嫉妒三娘么?
不,她不嫉妒!
是因她所嫁非人,否则又怎会被三娘那样的比下去!
崔令窈定下心神,握住崔夫人的手,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:“阿娘......沈祉便是更好的郎君,娘把我和三娘的亲事换换吧!
阿娘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