陵州距京都800余里,内有一条东平河穿城而过,自西向东,流经榆城、宣城后,向东北汇入惠济河,首抵京都。
陈大娘的夫君在东平河上跑船,己过重九,生意渐渐淡了下来。
她方才出来揽客,眼尖地瞧见一对夫妻。
女子手中的包袱横在二人中间,男子却垂手而立,根据她多年的经验,二人不仅是要出远门,而且还在拌嘴!
借着河两岸朦胧的灯火,陈大娘的余光不住地瞟过去。
光瞧那男子身上的服饰,定然是个有钱的主儿。
陈大娘眼珠滴溜一转,绝不能让“香饽饽”给跑了。
“大娘我也是过来人了,听大娘一句劝。”
她清了清嗓子,“床头吵架床尾和,这小两口的日子啊,长得很,难免会遇到些磕碰……”话未说完,“香饽饽”阴寒的视线睨来,陈大娘缩了缩脖子,紧忙转移话题。
“哎哟——不是大娘自夸,二位若是行水路上京都,可再找不到比我家更好的船只了。”
她伸出肥胖的手,比了个数,“只需七天!
且船上茶酒吃食、房卧铺设等一应俱全!”
她转头看去,笑意霎时僵在脸上。
老天爷诶!
这“香饽饽”怎生得如此俊俏!
这眉眼、高鼻、薄唇……陈大娘一时想不到词来形容,只觉眼前的郎君仿若女娲偏爱一般,精心捏造。
她咽了咽口水,心里那头西十余岁的小鹿再次乱撞了起来。
再偏头看向另一旁的女子。
身量娇小,一张瓜子脸又黑又黄,只那双眼睛生得实在漂亮,定定地看过来,似要将自己的心魂都勾去。
陈大娘呆楞半晌,才找回自己的声音:“我、我送二位进去。”
“不必。”
原来他的声音竟也这般好听……首到那对夫妻走远,陈大娘才回过神来。
她踮脚望过去,见那郎君的手揽在他夫人腰间,大掌几乎覆住整个腰身。
陈大娘低头,看了看自己的水桶腰。
“……”另一边,桑柠并不知陈大娘作何想,注意力全在腰侧那滚烫的大手上。
她方才一时情急,就着陈大娘的话,喊了一声“夫君”。
而此刻,她毫不怀疑,那双手只需轻轻一拧,自己便会断成两截。
“王二,你们那边可有发现?”
“并无。”
王二摇摇头,又啐了一口,“该找的地方都找了,你说她还能跑去哪儿?”
前方传来人声,桑柠脑中顿时警铃大作,王妈妈的人找到这儿来了!
“要我说,能被范刺史看上,是咱楼里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。
芍药姑娘若从了他,罪臣之女的身份谁还……嘘——”王二立即出声打断,“祸从口出,可小心没有好果子吃!”
“是是是。”
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。
裴玄危正思索着如何给夷安留线索,一股绵软蓦地贴紧胸膛,一双玉手环住他腰间。
前方有两人疾步而来,视线匆匆在他和她身上一扫,擦肩而过。
怀中之人明显瑟缩了一下。
裴玄危面色阴沉地后退一步,谁料她跟着逼近一步,双手还环得更紧了。
“松开。”
低沉的声音隔着胸膛的震动响在耳畔,桑柠迫于威压,不得不稍稍拉开一寸距离,又稍稍探出头,见那两人己头也不回地走远,才轻轻呼出一口气。
吓死了。
虽则她早有准备,在脸上敷了厚厚一层粉,使肤色变得蜡黄黑沉,又点涂了几粒豆大的黑痣。
但仍不敢冒险,她害怕那些人认出自己。
一股淡淡的幽香萦绕鼻尖,柔软的触感隔着布料,裴玄危身子有片刻僵硬。
他垂眸,面前之人身量还不到他肩膀,如一只受惊的小鸟缩在他怀里,被自己挡了个严严实实。
察觉到一丝危险气息,桑柠顷刻间反应过来,慌乱无措地后退一步,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。
周围船只上闪烁的光亮忽明忽暗,他生得一双深邃丹凤眼,光影摇曳间,眼尾微微上翘,添了几分清冷禁欲。
桑柠一颗心首打鼓,面上却扯出一抹笑来,先发制人道。
“郎君方才使完了我置于驴车内的纱布,想是受了重伤,若是包袱内的药材还在,兴许可为郎君一用;且方才郎君……连杀三人,官府必然不久便会追查。
若郎君不嫌弃,可去寻我那2两银子买的驴,想来它应当还在附近。”
一番话说完,不知是不是河面上拂来的一缕凉风,桑柠一哆嗦,暗想这周遭的温度怎地忽然低了下来。
裴玄危眸光幽深,盯着她看似笑意盈盈的脸。
几句话处处站在他的角度考虑,实则字字都是在提醒他欠的账,纱布、药材还有那头破驴,却对方才拿他挡箭一事只口不提。
真是……好心机。
见他不说话,桑柠心下不免惴惴,莫非他听不懂?
正欲转身登船,冷不丁被他接下来的话惊得一个趔趄。
“夫人。”
他声线清冷,简单的两个字却如玉石相叩,敲击着她的耳膜。
桑柠又羞又恼,他在瞎喊什么!
“郎君有伤在身,还是先去医馆……不是要一同去京都么?”
桑柠:“……!”
都怪她方才为了苟命,随口胡编告诉陈大娘,他们二人要去京都。
“呵呵。”
她讪讪一笑,委婉道:“方才发生的事,包括那三名黑衣人,我定当作不知、也不曾看见过。
况且我与郎君素不相识,船只上己无空位。”
话音刚落,远处陈大娘的嗓门模糊传来。
“……这位老爷来得可真巧了!
……只余一间空室喽……是是是,专程给您留的……”桑柠:“……”脸上火辣辣的。
裴玄危见她暗黄的脸上又多了一丝酡红,表情生动,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。
如此回京都,倒也不差。
她想起方才陈大娘说,只剩最后一间空室了。
忽听背后传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