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菜市口,法场。
午时还未到,法场周围已经围满了人,熙熙攘攘的人群被穿着银色铠甲的禁卫军阻住,没法再前进半步,只得站在原地,伸长了脖子往前看。
以往这法场只有在处置穷凶极恶之人才会开放,这两年海晏河清,已经许久未曾开放过了。
法场最高处,是一座新搭建的火焚台,以往处以极刑的犯人要么被凌迟,要么被腰斩,这还是第一次用火刑。
一人高的柴堆上,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被绑在木柱上,凌乱的发丝垂下,遮挡了一半面容,却还是露出了另一半的倾世容颜。
“国师说此女乃是千年一出的妖孽,腹中胎儿乃是恶鬼投胎而成,只有在午时将其烧死,才能化去她一身的妖邪之气,保我大冶风调雨顺。”
这时,一阵风吹过,女子的另外半张左脸也暴露在了众人面前。
那是怎样的半张脸——
红色的纹路从脖颈往上蔓延,宛如地狱恶鬼纹面,红色的眼珠,乍一对面,仿佛被恶鬼凝视。
“娘,恶鬼看我了!”一个小娃娃被大人抱着,看见女子的真容,顿时吓的扑进了她娘怀里。
“乖宝别看,小心沾染了邪气!”孩子的娘赶忙捂住孩子眼睛,再一看法场上那个被恶鬼附身的妖孽,顿时心生愤怒道:“都这个时辰了,行刑官怎么还不到,趁早烧了这妖孽,省的她再为祸世间!”
旁边的人一听顿时附和道:“就是就是,烧死她!”
“烧死她!”
仿佛受到感染一般,整个法场周围的人都在高声呼喊,伴随着喊声,还有不少人捡起了脚边的石子往女子身上砸去。
伴随着破空声,四面八方的碎石都往女子身上砸去,她躲避不及,只得努力侧起身,避免更多的飞石砸到高耸的腹部上。
感受着石子砸在身上的疼痛还有众人的唾骂,顾绵软面无表情。
心中的愤恨,绝望,早在顾家的时候就已经驻扎在了她的心底,成为了她整个人生的一部分。
她想起了自己的一生,虽生于大家族,但生母早逝,作为庶女不被父亲喜爱,自小受尽家人欺凌折辱,那个人在一片刺骨的寒意中送来一件披风,她本以为是遇到了救赎,没想到那才是一切欺骗的开始。
“绵软,我司空淮对天发誓,此生必不负你。”
为了一句誓言,她为他出谋划策,挡下无数算计谋杀,用她的医术换来了他的功绩与地位,不惜在宫门前长跪,只为了能面见太后,给这人换来一个机会。
“绵软,我卧薪尝胆走到今日,就是为了以亲王之尊,迎娶顾国公府嫡女顾雪宁。”
“如今国公府已经接下了我的聘礼,雪宁会是我唯一的王妃,你若安分守己,我会给你一个侍妾的名份,在这王府中赐你一处居所,保你一世荣华富贵,也算是对得起我当初的誓言。”
誓言,不过是可笑的欺骗罢了。
“晋王,晋王妃到——”
音落,一个身量高挑,穿着墨色锦袍的英俊男子,带着一个同样容色倾城的女子走到了法场前的高台上。
“大家快看,抓到妖孽的晋王与晋王妃来了!”
“真是郎才女貌,天造地设的一对。”
“晋王不久前才打了胜仗,如今又替我大冶国抓住了妖孽,恐怕太子之位非他莫属吧。”
“那晋王妃岂不就成了太子妃。”
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,顾雪宁愈发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正确。
她又看了一眼顾绵软,眼带嘲弄。
一个庶女,还是旁支的庶女,竟然也妄想跟自己共侍一夫,还怀了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野种,活该被烧死,成就她跟晋王殿下的美名。
想到这里,顾雪宁心中满是快意,竟然都不等监刑官下令,直接夺过令牌,用力掷了出去。
“点火,行刑!”
“轰——”的一声,火舌席卷而起,整个法场上瞬间被火焰覆盖,很快便向着上方的顾绵软袭去。
高顾炙热烤在皮肤上,让顾绵软痛苦不已,她强忍住痛苦,冲着台上的男人大喊道。
“司空淮,你忘恩负义,背信弃诺,你不得好死!”
台上,一直维持着沉稳淡漠的司空淮变了脸,刚想站起身,就被早有预料的顾雪宁拦住了。
火焰中,顾绵软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,意识消失前,顾绵软的脑海中浮现了很多以前的回忆。
母亲顾柔的低语与爱抚,不慎中毒后那个荒唐的夜晚,那个不知名的孩子的爹……
宝宝,对不起……
如果有来世……
如果有来世……
“轰隆——”
天雷的巨响伴随着骏马的铁蹄声响起,大雨将台上的火焰浇熄,但里面的人已然没了生息。
杀伐果断的大将军,大冶皇朝的战神三皇子,冷硬如铁的心第一次感受到了疼痛。
“对不起。”
“我来迟了——”
……
江北城,冬。
顾府,清荷院。
“贱籍就是贱籍,生出来的东西也尽干些腌臜事,做出这种事,竟然还不承认!”一个身穿蓝色大氅,背披白色披风,手握暖炉的美妇柳眉直竖,伸出染了蔻红的指甲,指着地上跪着的少女呵斥着。
跪着的少女年约十三四岁,身上穿着洗的发白的黄色棉袄,在雪地上跪的久了,棉裤已经被雪水浸湿,苍白的脸颊被冻得微微发红。
“说,你把东西藏哪儿去了!”
耳边的呵斥让顾绵软的意识回笼,刺骨的寒意涌入骨髓,刹那间,她以为自己已然身处地狱。
“二夫人,妾身相信小意不是那种人,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?”
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,顾绵软转过头,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个顾柔的妇人。
“娘?”
由于过于惊讶,顾绵软的声音几乎只是在喉咙处徘徊,在场的人都没听清她说了什么。
只是,她不是被烧死了吗?
为什么会见到她娘?
她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,又看了看自己。
这……这分明是她十三岁的时候!